原发表于少数派

学习一门语言的时候，背词汇是绕不过的一道坎。不少人听到「背单词」三个字都会望而生畏；更多人想背单词，却毫无头绪。作为一个和外语单词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外语专业毕业生，希望通过这篇文章抛砖引玉，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背单词的方法论。

背单词的方法论

为什么要背单词

俗话说得好，在语言当中「语法是骨，词汇是肉」。某种层面上而言，词汇在沟通与理解上更有作用。打个比方：一个了解句式却没有词汇储备的人，和一个知道关键词汇却不会正确句式的人，哪个在陌生语言环境下能够更好地沟通呢？显然是后者。

与此同时，句法可能有全部学习完的一天，但词汇的积累却是一个永续的过程。即使我在今天背完了现存于世的所有词汇，明天仍会有新的词汇在这个世界上诞生，我还是得继续学习新的单词。这或许有点危言耸听，但学习单词这件事的确会伴随我们一生。

作为一个翻译，每次触及到新的领域，我都得迅速学习一批新的词汇，甚至十几年前学过的新的词汇都会有新的含义在等着我。比如，小学的时候，draft 对我来说是「草稿」，但现在，draft 对我来说最常用的意思已经变成了「汇票」；我第一次接触 programme 的时候它是「节目」；接触了电脑之后，它是「程序」；而在我给国际组织翻译了之后，它又多了「方案」这层含义。这都要求我持续不断地学习单词，在这过程中，「背单词」或许是我们绕不过去的一步。

提到「背单词」，大家脑海里或许会浮现出「死记硬背」。这其实是一种刻板印象：背单词，大可不必这么苦。

重复、重复、重复

小时候，总认为背单词是最枯燥的事情，不曾想，「错把磨练当成折磨」。老师一直提醒我们，背单词是学习语言当中最简单的一件事情，因为记住单词只有一个办法：重复，重复，再重复。

当然，「重复」也是有方法的。小学的时候，所有的单词（甚至是中文）都是靠抄写强记的。虽然这么做的确记住了单词，但总觉得是一种枯燥的机械劳动。

直到接触到了「艾宾浩斯记忆曲线」，那时候的我把 A4 纸裁成一张张小卡片，正面写上英语，反面写上中文解释和拼音，按照理论进行分类，然后自己背诵。尝试了几次之后，的确更有效率，同时也减少了机械劳动给我带来的枯燥感。

再之后，我也用过很多方法，从自己做的小卡片，到现成的卡片，再到后来的电脑软件和 app，但万变不离其宗：科学地不断重复。

不止需要被动输入，也需要主动输出

不断重复之后，虽然能够记住单词，但是随着语言学习的深入，又一个问题出现了：看得懂但是不会用、不会说。某些老师也就此评论说：「中国高材生词汇量 2 万，到美国依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；美国老太太词汇量 800，照样活得好好的」。

原因就在于，不断重复之后，认识的词汇终究只是被动的认识，而并没有内化为自己主动的记忆。

这个就和学习游泳一样，无论在岸上掌握了多少理论知识、学习了多少标准动作，只有下水自己尝试了才能真正学会游泳，不然都只是纸上谈兵。

要实现这一层转化，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多用。由于国内学生平时基本都是被动灌输，很少有使用词汇的机会；特别对于中高级之后的单词来说更是如此。于是，只能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。

在我高中和大学集中突击语法的时候，我就曾经每周写一篇周记，但是要求尽量多地使用这一周学习到的新单词。我给自己的要求是每周至少用十个，这样一个月至少就能有四十个新单词实现转化。写作过程中，不仅可以更深地记住这个单词的意思，而且还能意识到自己使用这个单词是需要注意到的搭配、结构等。

方法要在不同的语种之间微调

在背词的过程中，我也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断地摸索和总结适用于自己的方法。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，我都是同时学习英语和西班牙语。根据这两门语言的各自特性，我背诵的侧重点也不一样。

英语尽管有一定的发音规则可循，但由于在历史上受到德语、法语等语言的共同影响，拼写并不是那么的简单易记。比如一个-ough的拼写，在不同的单词中会有八种发音（ɔ:、u:、ə、əu、aʊ、ʌf、ɔf、ɔk），那就要求我一定得更多地注意一些发音和拼写。背多了之后，自己也会掌握一定的规律（也就是常说的「语感」）。

而西班牙语就不一样了，它和拉丁语一样基本上是一门「所见即所得」的语言，即拼写和读音基本是一一对应的映射关系。因此，在背诵的时候，我很少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拼写上，主要是通过语音及含义的对应关系记住单词。（可能和我对于声音更为敏感也有一定关系）。

此外，由于西班牙语和英语都受到了拉丁语的深层次影响，两者许多的词汇和构词法是相通的。这就让我在背词的过程中可以「事半功倍」，即背一个词汇可以学到两种语言。尤其是在大一的泛读课上系统学习了「词根词缀」之后，我更深刻地意识到两种语言的构词方法是非常相近的，可以迅速地扩展两种语言的词汇量。比如，在学习西班牙语第一学期的时候就学到了 frecuentemente 这个词，而当时英语我并没有学习到 frequently；而英语小学的时候便学习了 prefer 这个词，在西班牙语中遇到 preferir 也就毫无压力了。

但使用这种方法，有两点需要注意：

• 第一，需要意识到词根词缀构词法历史非常悠久，时过境迁，许多词汇现在的含义已经和当初的非常不同了，只能按照自己能够接受的理解方法去学习，切不可牵强附会。市场上还有不少的词汇书，打着「词根词缀」的记忆方法，用各种旁门左道的解释来让大家迅速记忆（比如 impeach 是往里面塞了个桃子），虽然能像段子一样让你印象深刻，但长此以往得不偿失。
• 第二，两门语言过于相像的副作用就是容易「望文生义」，比如西班牙语的embarazada 和英语的 embarrassed 看上去是一个词汇，但 embarazada 的意思是「怀孕了」，而 embarrassed 的意思却是「尴尬的」。学术上我们称之为「faux amis」（假朋友）。在遇到这些词的时候，必须特别当心。

词书的选择

上文讲了这么多泛泛的方法论之后，在第二部分我想分享一些更实用的：如何根据自己语言学习的阶段大致地选择词书。和其他问题一样，这个问题也是因人而异，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分界线。

夯实基础阶段：教科书（课文排序）

这是一般外语学习者最先接触到了一类词汇来源，毕竟基本上大家都是从一本教科书学起的。这类词汇的优点在于：所列示的词汇往往有着详细的解释和例句。有些教科书后还有这本书的词汇总表，方便背诵和检索。

但这类词汇的缺点也很明显：由于内容受到课文限制，词汇涵盖面有限；有些由于出版时间的问题，词汇偏旧，甚至有些脱离实际。比如早年我学习西班牙语时用的是七十年代老教材，于是学习的都是「女英雄」和「人民公社」，以及如何教训地主王老虎的词汇。

此外，国内外教科书的词汇风格也很不一样。尽管两类教材都是从最基本的「吃、喝」学起，但国内教材普遍会迅速地进入专业、学术领域，而国外教材则会更贴近生活。另一方面，国内教材的词汇基于课文，较为集中；而国外教材许多都没有正式的词汇表，单词散落在图片、对话甚至是练习中，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挑选教材。

冲刺突破阶段：应试「X 宝书」（字母排序）

这第二种词库应该是大家最为熟悉的了。这些词汇书主要为了考试、考证、考级而生，一般是官方公布或者民间总结而成，按照字母排序。比如：高考词汇手册、GRE 红宝书等等。

这类词汇的优点在于：从通过考试的功利性而言，的确「多快好省」，能够通过短期记忆迅速地提高词汇水平（至少是被动词汇的水平）。但它的缺点在于：这些「X宝书」往往卷帙浩繁，光厚度和重量就能吓退一波考生。因此，第一次背诵的时候很容易中途放弃，如同第一个单词一般，「abandon」了。此外，就如之前提到的，这些词语大多数都是以短时记忆存留在我们的记忆中，只能用来答题或者阅读，不能成为自己的主动记忆。

在这一类当中，我根据自己的经验推荐两本词汇书：

• 英语：SAT 巴郎 3500 词汇。这是我背的第一本英英词汇。尽管最后没有去考SAT，但是对于我的英语从中级到高级的提高是至关重要的。由于是SAT考试词汇，所以基本是美国高中毕业生的水平，掌握之后能够应付大多数杂志、报纸、原版书，以及原版教材。而且这个词汇表之后还有一些近、反义词，可以用来举一反三、词汇扩充。
• 西班牙语：《西班牙语专业四级词汇手册》。对于小语种来说，国内词汇书较为缺乏。这本词汇手册算是国内较为全面的中级词汇。当然，如果是科班学习西班牙语，专四也是不得不过的一道坎吧。

分类提高阶段：分类词汇（分类排序、词频排序）

与一般的字母排序不同，这一类的词库将词汇以一定方式（比如学科分类、词频）进行排序。

分类词汇一般将应试词库中的单词按照学科分类，适合主题记忆。最有名的莫过于托福的《词以类记》：按照场景和学科，把托福阅读、听力中出现的词汇加以分类记忆。优点在于，相同分类的词汇集中记忆，便于在学术场景中调动与运用。但问题在于，词汇书中分类太杂，为了涵盖所有的重点词汇，有些分类略显牵强。

另一种是词频排序，即按照一定范围内词汇出现的频率排序，或精选出最常用的词。这种排列的好处在于能够抓大放小，精选的词汇都是最为实用的。但这样容易强化了自己已经掌握的，而没能抓住自己不会的。

在这一类中，我想推荐《TIME 单挑 1000》。这本书从 1990～1997 年的《时代杂志》中挑选出 1048 个最具关键性的重要单词，以《TIME》的原文为例句详加讲解。虽然这本书早已绝版，但过了二十多年依旧在英语学习者中广为流传。这本书中，单词是精华，例句更是。学习这本书，学到的不是如何阅读考试文章，而是真正的地道用法。

永续发展阶段：自创词库

在经历初级和中级之后，外语学习者大都掌握了基本的单词，能够较为顺利地阅读原文。在进入高级阶段后，每个人对于词汇的需求也就不一样了。这时候的词汇主要靠自己在阅读中、生活中累积，数量、难度、分类取决于自己的阅读类型和生活环境。常用的来源包括但不限于：

• 在国外生活获得：虽然我们通过上面的几种词汇背了许多专业单词，但生活中的常用词往往是我们最缺乏的，比如在国外留学生活的同学一定和我一样，第一次进超市的时候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，愣是不知道标签上说的菜是什么菜，比如「Pak Choi」听着像白菜但是为什么看着是青菜，turnip又是什么。这些词汇一般不包括在任何词库中，只能在日常实践中慢慢积累，但是一旦积累之后就很难忘记，因为这是我们有具象认识、且经常使用的。

• 从国外输入源获得：阅读国外杂志、网站、学术专业期刊，或者看网飞的过程中，可以学习到很多更为专业、「文艺」的词汇，以及符合国外流行文化、使用场景的用词和句法。以文章和视频为载体，这些生词有了具体的语境，打破了词汇书上单词孤立出现的局限性。

此外，对于大多数小语种学习者而言，教科书以外的词汇基本都是靠自己整理的。小语种学习热虽然在国内仍方兴未艾，但资源仍比较匮乏，抑或良莠不齐。在没有现成的词库的情况下，只能在日常学习、阅读中逐步积累，自己总结，「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发家致富」。

数字化背词工具的选择

正如文章开头我描述的一样，这二十多年来，我使用的核心方法一直是基于「艾宾浩斯」记忆曲线的卡片背词，只是这么多年以来，我手中的工具早已「鸟枪换炮」啦。依靠软件，可以省去自己记录复习成果和频率的环节，复习的方式也更为多样。下面简要介绍几款我用过，或者在用的软件。

对于教科书、词汇手册等现有的词库来说，我用过不少市面上主流背词软件。但它们总让我觉得差那么一点，要么词库不够专业，要么测试功能不够友好，最后我选择了现在常用的是沪江开心词场。最吸引我的是：它可以「以一敌多」。它词汇书的种类丰富，除了涵盖教科书、等级考试、外语考证等各种常用词汇，还有不少专题词书（比如专业，或者美剧相关）；支持的语种也颇为丰富，资源最多的当然是英语和日语，但依托老牌外语学习网站的资源，德语、法语、西语等其他语种也有不少词库可供选择。每个单词除了有释义、发音，还有例句展示。

对于自己维护的词库而言，开心词场并不支持自定义词书，因此就需要寻找更原生的背词软件了。原生背词软件的特点在于：软件下载后都不带有内容，仅提供一个引擎。具体的词汇内容需要自己手动输入。

Anki 是这类软件的「祖师」了。它基于卡片，通过「艾宾浩斯」记忆曲线智能设置复习时间，优化背词流程；支持背诵的内容并不只是单词，还包括任何文本，甚至图片。但是它的不足之处在于，移动端的收费有些贵了。iOS 版本现在的售价为 163 元。

用不到这么多功能的我于是选择了下一款更轻，而且具有性价比的软件：Wokabulary。正如名字一样，它支持 iOS 和 macOS 的这款软件旨在为用户建立一个自己的多语种词汇表。用户可以设定多个语言对，自己整理组织词汇。让我印象深刻的是，这款软件的细节做得特别好。比如，在输入单词的时候，由于提前设定了源语言和目标语言，系统会自动切换输入法，让我能够方便地输入单词。

当然，它也有不足之处。它对于单词难度的评价基于用户自己的主观感受。它将单词从陌生到完全掌握分为五个级别，由用户在输入的时候自己打分。对于我这类选择困难症用户而言，我可以明确地确定 0 分和 5 分，但是我如何界定 2 分和 3 分呢？

和 Anki 相比，这款软件在整体信价比上更「亲民」：移动端 28 元买断式升级到专业版，电脑端则覆盖在 Setapp 的订阅服务中，感觉自己手中的 Setapp 更值钱了。

最后再说多一句

从事语言工作之后越发觉得，语言归根到底是用来沟通的。词汇并不应当求多，更重要的是要能够正确地表达，避免「词不达意」。词汇量不应该成为衡量外语水平的唯一标准；一味地追求词汇量也不应该成为正确的外语学习的目标。